东城是个巨大的漩涡。
而他正处于漩涡中心。
保温杯英雄（二十一）
“小朋友，别怕，叔叔只是想问你几个问题。”
面前的劫匪已经认定我不会再逃跑了，因此他的任务从一开始的追赶变成了安抚我的情绪。
“你的名字叫什么？”
后面的劫匪跟上的速度很快，他冷峻的声音里满是残忍和嗜血，似乎想仅凭声音就将我吓破胆。
“…..江泽远。”
我没有如实回答，但也并不全都说实话，半真半假的答案才最具有迷惑性。
“江…..泽远吗？真是个好名字呢。”
借着微弱的月光，再搭配上猫科兽人引以为傲的夜间视力，从那隐隐约约于伪装之中露出来的赤色毛发来看，面前的这个劫匪应该是只狐狸兽人。
他若有所思地沉吟着，不知道在想什么。
“你住在什么地方？”
身后的劫匪和我的距离又靠的更近了一些，这一次，他的问题变得更加清晰了一点。
“…..贫民窟，那里很乱，没什么固定的地址。”
我已经通过尽可能的沉默来拖延时间了，每当我发觉身后的目光变得锐利之时，我才会给出一个无关紧要的回答。
待另一个劫匪已经对我形成了彻底的两面包夹之势时，面前的狐狸才掏出了一个小记事本，开始记录起我所说的内容起来。
“在学校的成绩怎么样？”
狐狸没有说话，他的同伴抛出了第三个问题。
“……我没有上过学。”
这个倒是实话，但这两个劫匪的目的在三轮的交流中依然没有透出出来一丝一毫，但我也知道，这些或许只是他们的障眼法。
“住在贫民窟，又没上过学，还真是个可怜的孩子。”
沉默了许久的狐狸终于开口了，而他依旧扮演着白脸，放松着仍然戒备十足的我，
“小朋友，你有去过一些禁止未成年兽人入内的场所吗？”
或许是觉得已经足够了，终于，他还是露出了自己的獠牙。
“……呃，这个，我……”
东城里的每一个势力都有着自己的考虑，而我也坚信不会有哪个兽人会闲到以在深夜抓路兽问问题取乐。当问题的重心发生了偏移之后，我突然意识到了这两只兽人葫芦里卖的是什么药。
“算是，去过吧……”
“去的江南酒吧是吗？”
相较于之前慢吞吞的一问一答，这一次狐狸兽人追问的速度很快，像是在逼迫我快点作出回答。而我感受到了来自身后越来越浓烈的威胁之意，没办法，我也只能加快自己舌头翻卷的速度：
“嗯…….我叔叔在那里工作。”
“亲叔叔？你们连种族都不一样。”
如果说之前还只是猜测，那么这个问题的出现，就彻底坐实了这群劫匪的真实意图。
他们可能注意到了上一次江叔叔为了保护我所弄出的乱子，并且想要以此作为线索，来进一步挖掘我的真实身份。
毕竟，江叔叔可是“萧默言”的代言兽，而能与他如此亲近的我，自然不会是等闲之辈。
可是，我又该如何去撒这个谎呢？
“我和他是同一个村子的。”
“那你父亲呢？”
“我父亲——！”
事情已经到了最紧要的关头，虽然我之前已经通过瞎掰来掩盖了一些事实，但我并不清楚对手到底掌握了多少情报。爸爸的种族是否已经暴露，他的行踪是否已经被发现，这些他们知道的事实若是我没有答上来，等待我的下场将会是——
“嘭！”
“住爪！”
千钧一发之际，一个白色的身影打碎了二楼商铺的窗户，并一跃而下，稳稳地落在了我的身旁。
面前的狐狸兽人本想抓着我一起逃跑，可奈何突然到访的不速之客动作实在是太快，他最终还是放弃了我，独自朝着更深的小巷逃去。
“泽远，你没事吧。”
如同英雄救美一般登场的兽人不是别兽，正是刚刚告别没多久的白煜。此时的他正谨慎地扫视着周围的环境，检索一切可能存在危险的事物。
“我没事……白叔叔，你怎么来了……”
没有什么事比在危难关头获救更让兽觉得安心与宽慰了，我抬头望着这只和爸爸同样魁梧健硕的白虎兽人，一种难以言说的情感从心底冒了出来，
“小黑的作业写完了吗？”
“……没想到你还关心这个啊。作业的话石头一时半会肯定是写不完的，所以我先出来把巡逻的事解决了。我本来是要去花街小巷的，但是听到了这里有动静，于是就赶过来了。”
白虎大叔一句话就把两个问题都回答了，而听着这如此富有条理的话，我一时间不知道是该可怜小黑的作业已经多到写不完了，还是该庆幸因为他作业太多所以我才能得救。
“从二楼跳下来，没事吗？”
简单几句寒暄之后，我又开始担心起了白煜的身体。虽然两层楼并不算太高，但这对于普通的兽人来说还是太过危险了。
“这是唯一的办法，毕竟如果我从一个方向靠近的话，两个劫匪完全可以一个阻拦我，另一个带着你逃跑的。只有从中间将他们分隔成两半，才能保证你的安全。”
“再说了，只是两层楼而已，对于虎兽人来说轻轻松松，我们虎兽人可会跳楼了。”
“…..好吧。”
连我都不知道该从哪里开始吐槽了，不过我虽然也是猫科兽人，但狮子和老虎之间的差异还是挺明显的，或许事实真如白煜所说，虎兽人都很擅长从高处落地吧。
“行了，没想到花街小巷的势力已经开始向周边渗透了，这一带不太安全，我送你回去吧。”
闲聊时间结束，作为一位守护东城的警察，白煜下一步要做的理应是带我回家。
可是，我今天晚上本来是打算见爸爸的啊…….总不能让白叔叔带我去酒吧吧。
“那个，白叔——”
“小远！小远！”
我刚想向白煜解释自己接下来的行程，可我的嘴巴才刚刚张开，大老远地，一个洪亮的呼喊声就响了起来，叫的还是我的名字。
我和白煜都不约而同地朝着声音的方向望去，在小巷的深处，一只花豹拄着拐杖，正一瘸一拐地朝着这里赶来。
保温杯英雄（二十二）
是江叔叔！
仅仅只是听见那熟悉的声音，我就分辨出了这声呼喊到底来自于谁。
可是，白煜现在还在这里，这只白虎大叔会发现什么嘛……
虽然腿上有着残疾，但江叔叔移动的速度并不算慢。很快，那浑身覆盖着斑点的金黄身影走到了我的跟前，而在江叔叔漆黑的眼眸之中，我看到的是无限的担忧。
“小远……哦！白队长，你怎么也在这！”
哪怕一旁就站着只不怒自威的白虎，江叔叔所做的第一件事依然是确认我的安危。我朝着花豹点了点头，示意自己没有事后，他才转过身将注意力放在了白煜身上。
“江老板，你这是——？”
白煜还从来没有见到过我和江叔叔出现在同一场合，而在我遭受到袭击之后，江叔叔居然在第一时间就赶了过来，这般反常让他不由得对这只花豹产生了警惕。
“小远是我侄子，就在刚才有一个神秘兽对我说小远在这里遇到了劫匪，所以我就马上过来了。”
江山对白煜的出现也感到十分的疑惑，只是他不能表现得那么明显，所以他只能简要地提及了一下原因。
“这样吗……”
听完了花豹的解释，白虎又将目光投向了我。
“嗯……我今天出来就是为了找江叔叔的。那个，白叔叔，既然有江叔叔在，那么就不用劳烦您保护我了。”
相比于两只中年雄兽之间短暂且平和的交流，更让我诧异的是他们之间居然没有起任何冲突。要知道，虽然爸爸的身份信息隐藏的很好，可江叔叔在明面上可是正儿八经的毒枭，白叔叔真的能够如此毫无波澜地和他相处吗……
白叔叔总不可能连江山是谁都不知道吧……
“好，那我就继续去花街小巷那巡逻了，要是还遇到什么情况，随时可以向我反馈。”
事实真如同之前的预料一般，在确认我的安全得到了保障之后，白煜在收拾好了有些狼藉的现场后，他的身影很快就消失在了小巷的尽头，只留下江叔叔和我待在原地。
“呼…..还好小远你没事，刚才可把江叔叔我急死了。”
江叔叔面对东城刑警大队队长时的平静是真的，关切我的心同样也是真的。仅仅只是站在花豹的身旁，我都可以听见那胸腔之中剧烈的心跳声。
江叔叔这一路赶过来，应该不怎么容易吧。
“小远，今天怎么有空出来啦？”
“叔叔，这里不是说话的地方，我们先去酒吧吧。”
我仍旧担忧那些劫匪还会卷土重来，亦或是就在旁边窃听。而江叔叔也明白我的意思，在他的护送下，我平安无事地回到了江南酒吧。
令我意外的是，原本应当喧闹繁华的毒品集散地，现在却是处于打烊歇业的状态。失去了灯光闪耀的酒吧此刻犹如一尊沉寂的野兽，唯有一处入口还在闪烁着幽幽的光。
这是，发生了什么大事吗？
“进去吧，叔叔也有很多话想说。”
没想到东城的氛围有一天也会如此的压抑，江叔叔拍了拍我的脑袋，让我先不要想太多。他领着我进入到酒吧内部，在一间狭小的地下室内，那里只摆放着一张简陋的床，显然是江叔叔隐藏的起居室。
“这里应该足够安全了。说吧，在花街小巷附近，你遭遇了什么？”
这个问题十分重要，饶是平日里对我非常温柔的江叔叔，在此刻也摆出了一副严肃的面孔。淡淡的血腥味钻入了我的鼻腔之中，而我分不清那到底是陈年旧事，还是刚刚才染上的新血。
我将小黑的遭遇，白煜的邀请，我在公安局做客的经历，再到街上遇见的劫匪这些事情从头到尾都和江叔叔讲了一遍。
除了爸爸之外，我最信任的就是江叔叔了，这些事情也只能和他说。
“这么说来，小远居然和刑警大队队长扯上了关系啊……哈哈哈，我们的小远还真是年少有为呢。”
听完了我的叙述，江叔叔倒是一点都不在意劫匪的那些问题，反倒是开始调侃起我的“间谍”身份起来。
“这个不是重点啦！我回答的那些话应该没有泄露出什么重要的东西吧……”
江叔叔的笑容属实有一些狰狞，毕竟略显精瘦的花豹看起来没有狮子老虎那般憨厚，他的身上散发更多的是血性。我虽然不会因此被吓到什么，但还是早点制止江叔叔浪费时间的行为才好。
“啊，没什么，小远，你做的很好，编造的谎言也是一流的。不过，要是白煜来的再迟一些的话，你可能就会有危险了。”
江叔叔阖上了显露出獠牙的嘴，然后换上了平和的笑容，让那无处施加的威压稍稍收敛了一些。而江叔叔提到了白煜，又让我回忆起了之前的一些细节。
“对了，我在公安局的时候偶然间听到了一阵谈话，说我们这里可能出现了叛徒，将会和警察达成秘密的合作。江叔叔，你知道些什么吗？”
这个问题本该之前就提，不过我也只是道听途说了这些，验证不了谈话的正确性，贸然说出来的话，万一给江叔叔带来误导可就不好了。
“叛徒吗……我知道了，这个不用小远关系，叔叔自然会去解决。”
听到了这敏感的两个字，江叔叔的眉头甚至都跳了两下。我看见江叔叔的眼神里好像在酝酿着些什么，只是这漆黑的颜色宛若一汪深渊，让我看不清其中的意味。
“小远啊，叔叔想问问你，你觉得，东城现在的环境好吗？”
解决了劫匪的事情，我和江叔叔之间的讨论本该就此落幕，可花豹并没有选择离开，而是直接仰身躺倒在了床上，开始说起了莫名其妙的话。
“诶，环境吗？指的是什么环境。”
“当然不是自然环境。”
解释一个名词用的居然是排除法，可即便是这样，我也听明白了江叔叔的意思。
“唔……是要我说实话吗？”
“嗯。”
江叔叔的回应很坚决，就好像即便没有刚才发生的那些事，他也会问我这个问题一样。
“我觉得，东城就像是一个巨大的漩涡，每个兽人都在其中拼命地挣扎，可这样做非但不会让情况好转，只会让越来越多的兽人被卷进这个漩涡之中。”
其实我早就考虑过这一切了，因而回答起来没有一丝犹豫。
毕竟，我最爱的那只狮子，正处于漩涡的中央。
“没想到小远居然会这么想呢……那你，想改变这一切吗？”
江叔叔的语气之中满是惆怅，而句末的那一处升调，好像同样暗藏了他的希冀。
“改变……我只是一只普通的狮子，对于偌大的东城来说，就像是投入大海中的一粒沙子，甚至连一个浪花都激不起来。”
我说的都是实话，就算我的身份是东城头号毒枭之子，可从小生活在庇护之下的我，根本一点都不重要。
“……小远，你吃过饭了吗，要不要叔叔去给你带点夜宵？”
交谈的最后，江叔叔陷入了沉默。他最终还是没有继续问下去，而是转移了话题。
“唔，好，麻烦叔叔了。”
之前太着急过来见爸爸，我连晚饭都还没有吃，再加上和劫匪的追逐战中消耗了大量体力，时间到了这个时候，我还真有点饿了。
“那在这乖乖待着，不要乱跑。今天晚上不是很安全，你爸爸估计是没空来看你了，就在叔叔这凑合过一夜吧。”
“嗯……”
虽然早就有了心理预期，但是亲耳听到爸爸不会过来时，我的内心还是升起了小小的失落。
不过，有江叔叔陪着，其实也还好吧。
…….
似乎是不想让我担心，江叔叔很快就带着各类熟食还有方便面回来了。
看着这琳琅满目的夜宵点心，吃惯了粗茶淡饭的我还是分泌出了大量的唾液，差点就要扑到上面去了。
“看来我还是买的太少了啊……”
“没有没有，这些已经够了。”
新鲜出炉的关东煮很烫，可我还是一口一个地吃掉了福袋和萝卜。炸鸡和年糕也很香，搭配上可乐更是双重的快乐。
而江叔叔只是默默地撕开了一桶方便面，然后烧起了水。
我突然意识到，江叔叔是不是也没有吃完饭。
“叔叔，我们一起吃吧。”
我不好意思地将吃了半份的关东煮往花豹那推了推，然后又将啃了一半的炸鸡放回了桌上。
“只要小远吃的开心就好，叔叔吃泡面也行。”
叔叔盯着炸鸡看了两秒钟，然后摇了摇头，收回了目光。
唔…..我还是太着急了点。
“行了，如果我自己要吃的话肯定会多买些的，小远就放心吃吧。”
突然觉得炸鸡不香了的我停下了吞咽的动作，而江叔叔为了不打扰我吃饭，只得用爪垫摸了摸我的脑袋，让我不要太在意他，
“吃完了就睡觉吧，这里没啥娱乐活动。”
“好吧……”
江叔叔都这么说了，那我自然是恭敬不如从命了。
晚饭过后，我和江叔叔挤在了同一张小床上，我睡在靠墙的这一侧，而江叔叔则是在外侧充当防护栏，以免我半夜掉下床。
毕竟没有什么太特殊的关系，所以我只能看到一个宽阔的背影，而享受不到温暖的怀抱。
食物的香味，烟味，汗味，还有中年花豹的味道，都被压缩进了这一方小天地里混杂了起来，有些难以忍受，却又有点让我习惯。
如果爸爸一开始没有走上这条路，这是东城里一个小小的农民工的话，我是不是也会天天和他待在这样的出租屋里呢？
感受着身旁灼热的温度，我想起的却是许久未见的爸爸。这世界上有那么多种可能，什么时候，我才能和过上梦寐以求的生活呢……
不过有一点我可以肯定，那就是现在的生活，并不是我想要的。
我只是，想和他在一起而已。
爸爸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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